緣起性空 陳訓真 撰 陳秀媛 打字
一、 偶然
偶然發現了「我」，似乎夢境，一下子過了八十多個寒暑。 2013年六月在路上散步，「碰！」一聲，妻子被後面來的摩托車撞倒沒有知覺，經過無數次的艱難治療，感恩神助，已恢復正常。老化是免不了，何時能安詳的走？誰也不曉得，唯求神佛，一切隨緣，順暢愉快。 記得小時候母親曾經說過：我們是這時代的過客，一切由命安排，所謂「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人生係來聊客」… 所有的事都有「成住壞空」的現象與過程，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他的故事，沒有說或寫出來就是如海水的波浪湖面的漣漪，過眼雲煙，很可惜。如果能從故事中找出人生的參考價值就值得一提。 現在就把我的記憶故事記下來供後人搏得一笑！
孩童時是日治時代，父親是警察，隨著調動命令時常變換住所。 日治時期台灣人當官的人不多，很高貴。我父親是鄉下農家孩子，對民眾比較投合，很照顧平民，風評很好，至今仍有很多鄉人懷念他，也許這福分庇蔭了我們一家。 我1930出生於竹南，在後龍入學，後搬到大湖，又搬到卓蘭〈一年級~三年級〉→大湖〈四~五年級〉→卓蘭〈六年級＋高等科畢業〉。我童年過得通順平安，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我高等科入學考試滿分，一直擔任班長。 當時學校因教師調去打仗缺額，在長峯文雄老師鼓勵下與郭運生去新竹師範講習，並考試取得台灣總督府發給教師證書〈1945年二~三月〉，擔任特設國語講習所的老師〈16歲，薪資￥48/月〉。遇到美國投下原子彈，當年8月日本戰敗投降，這對我突然帶來很大的變化，以前的學問基礎變得不適用，自動放棄教職。
接著進入人生的第二階段–青年之期–面臨「成家立業」卻所學不多，知識、智慧、資金樣樣不如意，又不得不衝的情境！ 之後，起先隨二哥去食水坑的山上“打林”，和白帆河川地開墾，在白帆遇到火燒寮，燒傷右手臂,於是放棄農耕事業，重新思考此後人生的謀生方向。於是開始學中國文學、注音符號；別人勤練古文，我有機會早一步踏入白話文是當時的正確方向。經大哥建議可重新回到學校擔任教職，於是拿日治時期的教師證書，和詹益贊到新竹州教育局面試，順利於（1947）36年10月18日到新開國小服務––就這樣開始從事教職，在教育界服務48年，直到66歲（85年2月1日）屆齡退休。 期間（1950）39年調回卓蘭國小，（1953）42年到豐田國小服務，一共就任職這三所學校。
我當時對「成家立業」是人生的過程認為理所當然，所以在父親的媒合下，（1951）40年1月與豐田佃農李成華的女兒盡妹結婚。41年大兒子仲熏出生,四個月大時因妻子與母親不合，無奈離開家，回娘家，暫居豐田（1952.7.1），另謀發展。 二、 承擔 從小母親很愛我，常告誡：「做人要有良心道德」、「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切由命運註定、安排。既然已經結婚，母親與妻子的衝突之間，她不曾罵我，我選擇當做人生的磨練，對兩者善意處理皆不放棄—每天回豐田之前都會回家探望母親。 回想起來：微薄的薪水、不順暢的環境，要建立安穩的家是不容易的。這正是學習獨立的開始，也是人生的功課，人生成長必經的過程。很幸運，身心健康，夫妻孩子整體的合作逐漸成長，就把當時的經過約略記述：
（一）豐田15年（1952~1967） 1.日本人天蠶的蠶絲工廠 妻子暫時回娘家投靠，後來發現娘家不遠的山坡上有日本人遺留的工寮（製天蠶絲用的），於是詢問當時負責管理的阿富伯（徐富生）希望借住……幸運的就此有了落腳處。自己砍竹子做牆壁、用報紙糊成隔間，岳父大人送來親自編織的竹吊籃當菜櫥，又買了兩張椅子，並花了40元請人用包裝木箱釘成桌子，妻子動手挖糞坑……簡單能住，一如難民生活。雖然克難卻也特別多回憶－－左右鄰居也都不是富有者，鄉下人很有情感，彼此熱絡交往，一下子就過了15年！其間仲玟、容祜、容貴及秀媛在這裡陸續出生、平安成長；許多人喜歡來拜訪這「陋室」–衛道中學的兩位修士就來訪好幾次。 2. 曾經嘗試過幾次投資：鐵牛貨運、茶園、桃子園 鐵牛貨運是南湖的姊夫（黃華達）建議，與他合股（馬拉邦當時還沒有鐵牛，貨物都用挑的），鐵牛是組合的共花掉二萬多元，請何福麟擔任駕駛，從吳家建定婚用這部鐵牛搬運開始經營，直到發生車禍，驚覺這種行業的風險太大（生命風險），趕緊結束，鐵牛賣也二萬多元，算買了一場經驗，幸好損失不大。 壢西坪的茶園由來：由於同學黃煥和向我借了一筆錢（當時台灣正在經濟起飛，小公務員消息不靈通常受吃虧，他們借錢投資梨山水果經營資本要雄厚），也許投資不大如願，無法如期償還，便約定用隔年一定數量的茶青抵債，但隔年的茶青卻大涨價，黃煥和決定用地來抵債（一甲三分茶園 這茶園也是別人欠黃煥和的）。有了茶園必須勞動工作，繁重的工作就牽動全家的生活型態－－妻子開始帶工人採茶勤做農事，後來忙得高血壓，所以決定將茶園賣掉，賣了七萬八千多元。 茶園賣掉後想轉投資不必太麻煩的，經阿招姐介紹租耕桃子園，一年除草一次就可等桃李採收。桃子園在馬拉邦山下是大湖鄉的鄉有地。春天桃子李子成熟的季節，妻子就住到南湖姊姊家，她會請工人幫忙，然後帶著雇工上山砍草及採果。果園坡度很陡，經營難度滿高，桃子李子價格不高，往往一季採收下來，剛好支付工資。而且遇春天下雨季節，濕滑危險，所以最後還是放棄。賣還當地農家，損失不多，學到了經驗：低階層的生活真辛苦。 3. 孩子們很會唸書 仲熏從小就很會唸書，榜首考上衛道中學，憑著獎學金及修士們熱心的支助獎勵，順利直升高中部就讀。接著仲玟也考上台中一中初中部，成績也不錯，直升高中部。此時妻子曾經計畫到台中開餐飲店，就近照顧兩個出外唸書的孩子，還可以賺錢貼補家用。但考量我上班兩面兼顧不來，妻子廚藝雖好但在都市經營生意需要資本、能力、熟悉當地習俗，商業講求人際關係，可能無法勝任，所以在她的嬸嬸大力反對下打消念頭。
（二）搬回卓蘭鎮上（1967~） 命運的安排是很奧妙的：二哥割漆賺到錢，又賣掉食水坑山園，有錢買詹前田住家兩百多坪，孩子多不夠住，另找發展住家。由於二哥搬離到新的住所，而父親自警察公職退休後也常往後龍跑不在家，形成母親經常一人獨居的情況。我老家原是租詹家地20年，已屆滿需換約；而住家地主要賣地變現金分家，父親要我買下租地搬回來住，而且母親還曾親自到豐田去跟妻子說「過去的事我都已經明白了」，表示希望我這一家子能搬回鎮上住一起。 這下變動可大了，孩子仍在拼學業，豐田住所要處理，15年的居住之情鄰居非常捨不得。就到廟裡拜拜問神明，得「韓文公走雪」之籤－－意味災難難免，可順利過關。 母親居住的房子，地上建築物是爸爸用發明捕捉蟑螂機器的專利金建的，日式建築木造平房經過多年須修繕，母親要出錢修理並出錢挖井改善飲水，也叫我買住地，於是就將地買下，並且登記在妻子名下。56年10月25日搬回來了。 搬到鎮上一年多後婆媳衝突又開始，以我的觀察其原因應該是生活習慣不同，而大嫂又從中搬弄是非。當時父親退休，公教家眷可領的實物：米、鹽、油補貼新水不足！我在豐田時父母戶籍都設大哥戶裡，以符合規定領實物。我回來後父母就轉入我家同戶，或許大嫂因此感覺不是滋味，開始對母親說了什麼－－只見母親臉色漸漸變了！我受的教育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儘量能使父母心安平安是我們的理想，母親要我將實物轉大哥家，讓父母親米油給母親自己處理，父親極力反對無效。母親對大嫂越來越言聽計從，後來母親決定分伙自己煮，父親就不跟母親一般仍跟我們一起。我夾在中間感到苦惱無奈。面對家人的摩擦只能認命忍讓，絕對不做沒良心道德的事，錯不在我，靜觀其變。 母親節省慣了，自己煮期間食物經常隔了好久還再食用，勸解她，她聽不進去。漸漸出現手部不自主舞動的症狀，後來又診斷出患糖尿病，但她都堅持自己的主張。60年7月中風倒下，她當時最信任的大嫂覺煩惱不願來照顧，最後還是父親盡心照顧她。透過父親的解勸，母親終於接受妻子煮的食物，兩人之間的衝突終於平息。母親中風初期話很多，好像想把一輩子的想法一股腦兒通通傾瀉出來，但是在我生日（農曆9月20）過後就不再講話，5天後就往生了（1971），享年七十歲。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事如夢無法操控，可能是命中註定的吧！當時如有現在的條件和智慧，應該比較好過些。但是很多因素是無法把握的，只能用樂觀的心態儘量處理！ 搬回鎮上不久，孩子們陸續升大學升高中，學費及生活費雖然陸續增加，卻也都能平安應付過來，感謝神恩庇祐，一切順利過關。 仲薰考量家庭經濟因素轉跑道，選擇讀國防醫學院；仲玟考上臺灣大學要較多學費，他自己利用課餘時間兼家教補貼生活費用，並在寒暑假回卓蘭幫忙經營梨子園（梨子園當時一年可收入9萬多元，五個孩子唸大學高中國中的學費生活費東拉西扯應付，也熬過來了）。 後來容祜考上公費的高雄師範學院，容貴考上高雄醫學院，秀媛考上台灣師範大學－五個小孩有三個是公費。單憑我微薄的薪水實在很難達成，期間與妻子同心協力及孩子們各自懂得努力與珍惜，終於各自闖出一片天地。只能用奇蹟來解釋。
(三) 無明緣行 很多事的開始是怎樣？不曉得？一生經過的甘苦事好像有命中的安排。俗語說：「用心計較般般錯，退步思量事事難」、「精人憨人行平遠」，真的，愚笨、低成就的人安分守己，不見得比聰明人差多少。母親的教語：「良心道德」不是老生常談，不是故事的標語；嚴守道德規範的人好像生活比較平順–所謂心安理得，也是歸於各人的福分。佛度有緣人，三世因果非偶然，就把我的過程、想法約略提一下：
1. 神緣–家裡供奉的觀音菩薩 每個國家為了治理順利，好像看重宗教這一塊。中共無神論建國也敗下來了；日本崇尚神道教鞏固天皇王朝，統治台灣時推崇「天照大神」，命令每家要設置祭拜，廢除社區的土地公、私家的眾神。有些人聞風就把神佛像藏起來，有的被沒收放進警察局的倉庫裡。 父親一向崇拜觀世音菩薩，覺得台灣神落難了，也許有佛緣，就看中一尊拿回宿舍，暗藏樓頂；到光復後換朝代了才拿出來膜拜。我們由豐田搬回來，訂做神桌供奉在神壇，也請來祖先神位，年節時方便兄弟來朝拜。 觀音菩薩於是成為家的主神。有這個神佛緣，各個都有喜慶的故事。
2, 生命緣 生死一瞬間！我曾經過三次生命險觀。一次是大東亞戰爭最激烈時，也就是日本投降前，要我考進空軍幼校報國盡忠，名為“幼年學校”在日本本土。大哥帶我去應試，住旅社；好好的身體那晚突然拉肚子、眼睛紅腫起來–第一關就被淘汰了！如果考上飛行特攻隊，只有死路一條。 第二次是去新竹讀書，和郭運生一起用走的到大安火車站上火車，車到大安大橋前，突然被美國軍機掃射到前一車廂！死了好幾個人。去不成，傍晚又走回來，逃過一劫。 第三次是光復後和二哥去白布帆開墾河川地，火燒寮！要去搶救寮裡的東西，跌倒猛火中差點燒死。感恩有神助，渡過生死關。
3. 親情緣 有情世界是凡人都有感情故事：親情、愛情、友情、怨情、無情…七情六慾。 母親生下了三男兩女，大哥新井、二哥洪元；我上面有個姊姊箏妹分給父親的同年江滿榮當養女，長大後嫁給竹東藥局劉邦政，生一男五女；妹妹昭淑出嫁本鎮詹千昌，也生了五女一男，搬去北投住。竹東姊夫有錢人，去過日本讀書思想自認高人一等，看不起窮人。父母在時也很少來往。 母親在時，昭淑妹妹向她借七萬元買房子一直沒有還，母親不在了，可能礙於情面，沒回來看老爸；84年父親往生時回來參拜一次，就失去聯絡，電話都沒有通。 有人說：社會上把錢看得太重的，為錢損情。也許年輕時各自為生活奮鬥，很少關心兄弟情、姐妹情，成習慣了，老來要改變價值觀很難，得不到親情的溫暖。很幸運我們家人也許受高等教育，水準不同，感恩神賜知足常樂，健康幸福，比上一代進步，諸事順利，樂在恩情天堂。
4. 愛情緣 父親在後龍服務時，暗地裡另結新歡，生下楊昭吉、陳明仁兩男，菊子、麗媛兩女。60年母親過世後，百日內，戶籍上正式給父親迎娶第二春。父親自定往來半月一輪住昭吉家，雙方家族都有很好的互動。繼母張楊涼88年82歲往生。凡人不識前生與今世，若前生未了情緣，如此有歸宿是最好的句點。
5.友情 我沒有遇上人生學課程教育家，不知怎樣提倡人生的過程較美好。也許見了父親情關的麻煩，和兩位兄嫂家庭生活表現，對人的情感不敢隨便深入。在新開服務時曾有過「柳下惠」的故事，現代的觀念看來可能會嗤之以鼻吧！美感、愛情、友情，如何處世？沒有一套標準可學，或遇貴人指點解難題： 當時隔壁班的女老師被某男老師窮追不捨很無奈，她不喜歡被追，或許這是理由向我求救、接近我，有交談的機緣，日子一久弄假成真，有點動心、有美感之光照入心。有一次下大雷雨，天暗，她怕雷電，要我作伴陪她，如此進入情關危機–那天同被共枕，險些不能自拔（當時心裡清楚：來日方長，不能傷害各自前途），就此一念清淨心，終於能不越界–友情戰勝愛情，成了值得回憶的美麗故事。 後來校長太太為我們去說媒，沒有得她父親肯首。光復後經濟情況不佳，流行有田地山園找結婚對象較容易，教書薪水階級被認為貧窮「無底」，休想高攀–落選了。 39年她調職南湖，我回來本鄉，就結束了情緣。
6. 緣夢 「婚姻無亂造」，大哥二哥都娶妻生子成家了，我還沒有找到對象，輪到我被父母操心了。我們是外地人，又不是很富有，自認條件不如別人，只要人家不嫌棄就得了–意思是窮人不可多奢望。母親說：「一隻田螺掛一丕，雞嬤帶子各討各食；一枝草一點露，不會餓死了；好命歹命各人落泥時。」 當時社會正在轉型，工商社會興起，靠田產收租者漸漸失去優勢。我認為行得正、認真努力學習，必有好的果實。或許是菩薩賜福：有一晚上做了美夢–遇見一位非常美妙甜心的女孩帶我上樓，正走著走著就醒過來–得極爽快的感覺，好像提示我更上一層樓，命裡必有好景色，快樂等待吧！這是我愚癡的想法，哪有一件事是天上掉下來給你享受的！ 新開的好友詹益贊在當地找到好對象為禮物調回來結婚。父母也許急了，有一天父親邀我一同去觀賞豐田的風景。大哥早期曾在日本人經營的天蠶公司上班過，趁著假日走訪也是很新鮮事；同時為我介紹美麗的小姐，就依父親的好意順便去相親。我懷著好奇心的走一趟，就這樣決定了美好姻緣。一甲子過去了，領過三次鑽石婚獎金。感謝神恩，身心健康，有美好的姻緣，成了舒適的家園。
7. 空覺 世人追求健康、財富、情愛、名譽，樣樣如意能有幾個？拼命努力，最後還是落空的多。自己不空被人掏空–我的好友被兒女掏空的、老婆死了長嘆孤獨命苦的，如果預早修行、修心，正視兒女的教養，或可避免無謂的苦惱。 父親老來有空修行，早晚唸咒、拜佛、誦讀心經；說空觀能除一切苦厄，真實不虛。佛者：無緣避語、有緣必惜，修定心、淨心、慈悲心。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 活到老學到老，尊敬聖賢的智慧，努力修行，也許可得我所重視的人生價值–平安、幸福、順利、自在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