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欽岳公) 自傳 -- 陳仲熏 打字

我的一生經過

  我現年八十一歲,於民國九年(癸卯)農曆十一月十三日出生。出生地為日據時代的新竹州竹東郡橫山庄九讚頭下大窩一九五番地。父親 玉進公,母親林幼妹。當時耕農一甲多地,生活平常。長兄欽青,二兄欽少,三兄欽漢。三兄從小過房於玉全叔父。大姊金妹,二姐章妹,小妹生妹。現在,都已過世不在人間。父親和母親各在五十九歲、八十三歲時過世。生死,人生之常情,並無話可說了。

   我在九歲時,要步行三十分鐘的路到小地方名大肚,跟老漢文先生劉家合,讀漢文書房一年。每日早晨走路至書房讀書,很多同學每日一齊遊玩,感覺上時光很快就過去了。過兩年,我十歲,改換在九讚頭書房跟彭明秀漢文先生再讀一年。過三年,再轉到沙坑,跟叔父玉寶先生連續讀兩年。十二歲時,休學在家看牛工作到十四歲年末,其間游泳很快就學成。在此休學三年期間,農事:看田水、除草、刈禾等田間的工作全能做到。

   十五歲時,在沙坑新建國民小學(日名公學校)就學讀日本書。有少數與我同道之同學,每日要走一小時的路程上學。當時禁止讀漢文,專讀和文,不知不覺過了兩年。 升三年級時,祖母於八十八歲過世,正逢五代同堂。爸爸玉進,上面還有玉丁、玉財、玉友、玉賜、玉成,下面還有玉寶叔、玉全姑,八男一女,共同商議決定舉行三天三夜之佛事,花費數萬元!致使父親負債數千元(合現今之數十萬元)。所有不動產,甲餘地的田,五分餘的山林,賣出清還負債,尚有少數餘額。於是遷居現在新竹縣橫山鄉內灣村,鄰近河川地,經營一家小雜貨店,另外在鄰近官友林地內,種甘藷,並做雜工維生。 當時,長兄欽青分家別住,做雜工。二哥欽少分家,入山地當隘勇(工友、雇員)。家裡剩下父母和我三人,生活陷入困境,非退學轉做雜工以維持生活不可。

   故求父親交出印章,到學校請求退學。校長日本人澤畸伊太郎查明退學理由,只說:「你在學已過三年,連續三年成績最優,不能退學。」因為校長是日本人,不敢反對。 於是忍耐了兩個多月的痛苦,每日帶飯包,卻無錢可買飯包盒,只帶著甘藷,午餐不敢和同學在教室內吃。自己一個人到學校邊的大樹下吃甘藷過餐,每日一樣度過。有一天被校長發現,他近前問我:「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你都在樹下坐,是否沒帶飯?」我回答說:「我沒有錢可買飯包。」校長看到我帶甘藷,他雙眼淚流的帶我到他的宿舍。校長叫他太太拿一個飯包盒給我,我順此再三要求退學,否則不可能維持生活。校長再三問我一個月要多少錢才能維持生活下去,我應答他:「一個月要有五元,才可能維持生活。」校長沈思一下說:「好!老師給你每個月五元的生活費到你畢業為止,不可退學,要繼續讀書。」即時拿出五元給我。以後每個月拿五元給我當生活費到畢業為止,從此我就安定下來,專心向學。每逢星期日、國慶日、或祭日等,我都在家幫忙家務。

   讀到五年生時,家父五十九歲患病過世,生活加添困苦,正係如雪上加霜。 我每天還是步行一小時之路程到學校讀書。到公學校六個學年期滿,以優等生畢業。經校長澤畸伊太郎老師介紹到台北萬華日人經營之神保新吉商店,當服務店員。開始服務四個月無薪水,四個月後才開始領薪俸。剛開始服務二星期,每天都想著四個月無錢回家,一個老母親在家怎麼生活過日?每天煩惱著,最後決定辭職回家,而後在家做雜工運搬木材,到造林苗圃除草等。 當時,恩師校長已調到苗栗公館公學校服務,以後沒有相尋的機會,只有用書信來往而已。過了一年後,恩師再轉調到朝鮮,不久據來信已知道回去日本,不再來台灣了。 我在苗圃除草,一日之工資五角乃至七角,若去運搬木材,一日工資可能領到九角乃至一元,家計就可能維持下去了。

   過了一年,,內灣苗圃主任,日本人小澤安親叫我每日到苗圃監督除草工人和種樹苗工人並通譯日本語。不久,得到日本人信任,叫我提出學校畢業證書,為當時新竹州勸業課任用專任造林,新竹州雇員,月薪二十八元,指定於內灣苗圃服務。其後管理有關該管區造林地,尖石、鳥嘴等一切造林業務,植樹苗、除草等工作之監督,通譯日本語,工人管理和造林地巡視等。21歲至28歲與日人池上元良同一職業生活七年,日常生計有了改善。

  日據時代,昭和六年四月,參加新竹州乙種巡查考試及格,派到台北警察學校集訓,讀書四個月,被派到新竹州竹南郡警察課服務。當時台中州能高郡霧社事件發生。其年十月處理該事件,派軍直接參戰。警察為協助治安工作,到年底平安解除。 在警察課實習半年,逢年末武術比賽,因連勝四人,用力過度,左胸部受傷到新竹病院手術,割去左肋骨二寸長一支,以後經過治療,半年治癒,調到造橋派出所服務。經過半年,再調到後龍警察分室外勤服務約有一年之久,再調回竹南郡警察課外勤服務,經過約有半年,再調到公司寮港口,公司寮派出所服務,兼辦港口船隻出入港檢查業務,約有四個月之久。

 

  接著調到造橋派出所,當時有賀陽宮殿下,東久宜宮殿下和李王殿下,數回到錦水石油礦場視察,我為高等視察業務,每日維持治安,服務高等刑事四個月。再接調派到後龍警察分駐所。服務刑事職務,連續三年,兼鴉片視察專務,每天和日本人刑事大貫敏之共同服勤。 昭和十年,台灣中部強烈地震,三千餘人死亡,警察日夜救人,維持治安工作。第二年,被派到大湖郡大湖派出所任外勤。

  是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事件發生,世界第二次大戰爆發,日本發兵開始侵占大陸。 當時,老師澤畸伊太郎常與我通信,我兩次郵寄台灣生產之香蕉給他,老師回信說:「香蕉在日本買不到,是非常難得的菓品。」當時戰亂,各種食品資料缺乏,一般的國民生活非常困苦,尤其台灣到處開設飛機場,整修交通道路等,強迫百姓百日服役做工,一般民眾生活非常困苦。我郵寄現金五百多元,洽合在學三年之學費及生活費還給日本老師。他原封送回,回信說:「過去之事,莫多說多想,再送也決不收,不要多麻煩。」並寄來家人照片一張,現仍存留著念。從此以後,台灣光復到現在數十年間,沒有書信來往,我恐被人說:「對日本人來往就是漢奸。」所以也不敢寫信,以致目前老師生死不明,此念常鯁留於心。

  大湖派出所服勤三個月後,調派到卓蘭分室外勤三年,再調回大湖分局,內勤辦理戶口業務。當時皇民化運動激烈,全台灣廟宇神像金身廢除,放火燒化,一般民眾敢怒在心不敢言。(是時隱藏家奉觀音菩薩金身) 我在卓蘭分室服務經過數年,在上新村建設衛生模範部落時,發現很多油蟲(蟑螂)有關衛生上非除不可,我經過細心研究,發明油蟲捕捉器,經送到日本東京特許局,經審查通過,特許為大山式油蟲捕捉器。新竹州知事認為在衛生上有利於民,在新竹州警務部長協助之下,由陳萬承兄出面,代為在苗栗市製成品,於新竹州大溪,竹東兩郡下賣出數千個。其時價一個九角,共得利潤三千多元。後來逢戰時物品限制,鐵器不足,鐵釘亦禁止使用,油蟲捕捉器就停止製造,不久台灣光復,就不再製造了。(當時,新井曾當監工製造驗收員,送貨到大溪、大湖高熊、竹南等地)將利益金三千元,在卓蘭鎮新厝里設建住家一棟,後請母親大人共住一年多。

  母親因年老病衰而逝,享年83歲,當時正是台灣光復第二年,我在日據時代昭和十二年,升為甲種巡查,光復後升級巡佐。卓蘭分室經接管後,改為卓蘭分駐所,以後直到退休為止,在卓蘭分駐所服務20多年不再調動。 我於62歲退休,服務警界共34年2個月,依靠警察薪水維持生活,一生苦多甘少,我對民眾事件處理,向以和為貴,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萬不得已的事件才依法處理,退休時領六萬多退休金。

  一生檢討起來,苦多甘少,分為兩段來說: (1) 幼年起至28歲,服務警界以前,為最苦的時期。 (2) 28歲,服務警界後,生活平淡。

  一生最覺得苦惱的事一為苦學,二為無錢建築,無錢向學時期已在前面敘述過不再重複。 23歲時,內灣住家在河川邊,逢到當年之暴風雨,全家被流失,而變成無家可歸,被救護到臨時官有地居住,無錢購買建築材料,臨時將官有地內之樹木,筏取做建築材料,建造小屋居住,其間經過之苦永生難忘。 退休後,無事一身輕,唯恐身心怠惰老化,上山採取蘭花養植,並採取盆景以玩賞。每天早晨早起運動保持健康,早晨誦金剛經以修身心平安。 我一生最遺憾未能善盡孝行的事,我自知年輕時期,因家貧窮不能順心達到孝行,父親早年就過世,母親在世時皆逢日據時代戰亂時期,物資缺乏,不能善盡奉養,十分遺憾。

  後來我和宗弟陳耀樞二人,發起從大陸來台以後之祖宗靈骨集齊建祖塔運動,改造祖堂奉祀,以表後世子孫知孝心,最後以先賢所作之一首詩為念,以此止筆: 家和萬事興詩 責父以慈,而不計其子之孝 責子以孝,而不計其父之慈

(以上文章內容,為先祖父 欽岳 先生的自傳,由陳仲熏打字,貼在卓蘭家族網站,時間:民國106年7月5日,農曆6月12,星期三)